【中华佛教百科全书】
宋高僧传
三十卷。宋‧赞宁撰。收在《大正藏》第五十册。
赞宁俗姓高,吴兴郡德清县(今浙江省德清县)人。后梁‧贞明五年(919)生,后唐‧天成间(926~929)在杭州祥符寺出家,清泰初年(934)入天台山受具足戒。通南山律,有“律虎”之称。任两浙僧统,吴越国王授以“明义宗文大师”的称号。宋‧太平兴国三年(978)吴越降宋,宁随钱俶来到汴京。宋太宗在滋福殿召对,授予紫衣,赐“通慧大师”号。六年(981)任右街副僧录。七年(982)奉令修《大宋高僧传》,乃请命回杭州编纂,到端拱元年(988)完成。淳化元年(990)又奉令编《三教圣贤事迹》,宁担任其中的佛教部分,撰成《鹫岭圣贤录》五十卷。二年( 991)任史馆编修,咸平元年(998)任右街僧录,次年迁左街僧录。咸平四年(1001,一说咸平五年)入寂,年八十三岁。撰佛教著作共一五二卷,一般著作四十九卷。
宋代开创以来,一变后周王朝对待佛教的限制政策,于是雕大藏经,设译经院,普渡僧尼,营建寺宇。太宗还注意到佛门中的高贤景行的人物和事迹要加以编纂,特命赞宁担负这个任务。赞宁在杭州与弟子显忠、智轮等从事编撰,历时将近七年,撰成本书三十卷,受到太宗的奖励,令僧录司编入大藏。到至道二年(996),赞宁又修理重治,补进去一些材料(见后序),始成定本。
作者为编纂本书,广泛地采摭了各方面的资料。他上太宗表文中曾说︰“遐求事迹,博采碑文。”自序中也说︰“或案诔铭,或征志记,或问輶轩之使者,或询耆旧之先民。”而以采自碑文塔铭的为最多,就现在的碑版文字来对照,还可以看出其中采撷的痕迹,如〈道因传〉是据李俨撰的碑文,端甫、宗密传是据裴休撰的碑文,惟宽、上恒、神凑、寂然传是据白居易撰的碑铭。这些传中都曾经提到某某人为他撰碑或铭,这就等于注明了出处。另外有的虽没有说明出处,实际也是从碑铭中来,如〈玄素传〉是据李华撰的〈润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〉,〈道光传〉是据皎然撰的〈唐杭州华严寺大律师塔铭〉,似此者还很多。此外,如〈知玄传〉引用僧彻撰的传,〈怀素传〉引用如净撰的传,〈鉴真传〉引用思托撰的《东征传》,又如羲寂、德韶、王罗汉等,或是赞宁的同学,或是赞宁曾经撰过塔铭,这些传也就是参照赞宁自己的原作写的。再如法玩、志鸿、允文、道育传,则是经过赞宁亲身采访写成的。另外,作者还根据了一些唐人的著作,虽没有注明,但仔细考察还不难复按,如不空、一行、难陀、义师、智灯、守素、法正、惟恭、会宗、道荫等传,都是据段成式的《酉阳杂俎》及《续集》;明瓒、圆观等传,都是据袁郊的《甘泽谣》;搜集方面之广,由此 可见。
本传分〈译经〉、〈义解〉、〈习禅〉、〈明律〉、〈护法〉、〈感通〉、〈遗身〉、〈读诵〉、〈兴福〉、〈杂科〉十篇,每篇之末有论,均与《续高僧传》相同。但在有些人的传末又附以系曰,来申明作者的宗旨,或者自为问答,来解释某一疑难,则是前传所无。
本传著录自刘宋到宋初十个朝代的高僧,正传得五三一人,见于附传的一二五人。
赞宁明习掌故,对于史书写作的体例,颇为重视,在某些篇传中,就表达了这种意见。〈钦师传〉中说明作传的人受到条件的限制,难免遗漏。本书中记载上涉到魏、齐、陈、隋的僧人,用来补《续高僧传》之阙,就是这个原故。〈道鉴传〉说一件事有许多不同的说法,史家记录,可以按传闻异辞的例来记载。清彻传〉说明有的传太简,乃因记载阙如;撰史要求实录,繁略都必须有据等。作者在这几篇中,发凡起例,说明写作的标准和态度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〈宋高僧传〉谓︰“赞宁此书于武后时人皆系之周朝,殊乖史法。”又谓︰“本书所载,即托始于唐,而〈杂科篇〉中乃有刘宋、元魏时代两人,亦为未明限断。”实则武后时人系之周朝,完全符合史实,而上纪宋、魏,也如前面所说,是为了补《续高僧传》的遗漏。并且此书不是断代的著作,不能以“限断”来说明它的不谨严。相反的,赞宁则是极其讲究史法、重视史法的。他曾撰《非史通》六篇,为王禹偁所激赏,就是明证。
本传〈习禅篇〉的篇幅比较多,所记都是禅宗著名人物。从唐代迄宋初,正是禅宗兴盛时期,五家渐次成立,宗派之争也最激烈,在禅宗灯录诸书则大半隐讳而不载。本书在神秀、神会、灵坦、圆寂等传以及〈习禅篇〉论中,将南顿北渐之争的情况客观地反映出来,是研究禅宗史的很好资料。其次,律宗的南山、相部、东塔三家的争执,记载在道岸、如净、昙清、圆照等传和〈明律篇〉论中。它虽于各家所根据的理论没有详细的说明,但是关于律 宗的发展,则是很宝贵的记录。此外,密宗是唐代新传来的宗派,其中几位主要人物如金刚智、不空、善无畏、一行等事迹,都是比较详细的,另外,〈译经篇〉论中所载译经的六例,译场的设官分职,也是译经史上重要的文献。
在本书中又记载有一些有关佛教掌故的考证,例如〈菩提流志传〉中论“莎□诃”的译音,〈元康传〉中的解释“纳播”,〈智藏传〉中的证“杭乌山”之讹,〈道膺传〉中的记“卓祭”,〈义宣传〉中的解释“不避祖讳”等。
本传在分类上,也有些是不完全恰当的。智常、楚南、玄泰、希运、全豁都是禅宗的人物,似不宜归入护法、感通和遗身科;玄朗、延寿都是对佛教理论有深厚的素养,不宜列入兴福科;道邃是天台宗第十祖,智宣西行求法,归来译经,都不宜列入杂科。另外,还有一部分传,如圆测、慧沼、法藏、光仁、灵彻、道义等,都失之太略。按宋复有〈大周西明寺故大德圆测法师佛舍利塔铭〉、李俨有〈唐故白马寺主翻译慧沼神塔碑〉(均见《玄奘师资传丛书》),可以补圆测、慧沼传的不足。崔致远有〈法藏和尚传〉,记法藏的事极详。澄玉有《疏山白云禅院记》,刘禹锡有〈彻上人文集序〉载有光仁、灵彻二人的氏族、籍贯和事迹。《广清凉传》卷中有道义和尚入化金阁寺,记道义事。又朝鲜的高僧义湘、元晓、真表,在《三国遗事》中引有〈浮石本碑〉、〈义湘本传〉、〈元晓行状〉、〈真表事迹〉(均见卷四)等,可以和本传互相参证。
本书中个别的记载也有错误之处,〈道宣传〉、〈善无畏传〉记善无畏到唐,愿依止道宣。其中还杂以怪诞之谈。作者忠无畏来时,道宣已去世五十年,但是仍说无畏出没无常,非人之所测,而宁违背史实。〈善无畏传〉又载北邙山巨蛇事,据《旧唐书》〈五行志〉,此事发生在天宝年间,时善无畏早已逝世。这段根据《宣室志》而转载的事,也是妄传而非事实。〈不空传〉中有咒北邙山蛇死的事,此处或即不空的事之误传。又〈法藏传〉记他曾经参与玄奘译经,后因见识不同而退出译场。按法藏生于贞观十七年(643),至麟德元年(664)玄奘卒时,才二十一岁,尚未出家。考崔致远撰的《法藏和尚传》也没有参与玄奘译场的记载,这段记录也是不可靠的。〈澄观传〉作“元和年卒,春秋七十余”。应改为开成三年(838)102岁卒才是。〈齐翰传〉作“大历十年终于本院,春秋六十八。”按皎然撰的〈唐苏州东武丘寺律师塔铭序〉作“某年终于本院”,某年并没有具体指明是何年,作大历十年,是承上文入流水道场的年代而致误。〈唯俨传〉说他“谒石头希迁禅师,密证心法。”《隆兴编年通论》说《传灯录》等都以药山嗣石头迁,而药山去世后八年弟子们立的碑则谓得法于马祖道一,碑即指唐伸撰的〈沣州药山惟俨大师碑铭〉,作从马祖道一二十年,当以碑文所载为确。
还有些高僧没有收入本传,后人对这点颇有意见。如宋‧慧洪说︰“云门大师僧中王也,与之同时,竟不载,何也?”又说︰“予初游吴,读赞宁《宋僧史》,怪不作〈云门传〉。有耆年曰,尝闻吴中老师自言,尚及见宁,以云门非讲学,故删去之。”明‧大□在〈建州弘释录序〉中,清‧徐昌治在《高僧摘要目录》里,都有此议。又宋‧智圆说,汇征应“列传于高僧,播美乎百世,而不见大宋之十科者,虽曰传者不蔽贤,吾不信也”。文偃是云门宗开山始祖,虽有雷岳撰的匡真大师塔铭〉和陈守中撰的〈匡圣宏明大师碑铭〉,但在偏僻的广东乳源县,因而没有列入。这正是作者在〈钦师传〉中所说︰“亦犹大宋文轨既同,土疆斯广,日有奇异,良难遍知。纵有某僧也,其奈史氏未编,传家无据,故亦阙如弗及录者,留俟后贤者也。”若说因非讲学而被删去,则不是事实。至于汇慈在吴越国以文学出名,赞宁曾从之学文章,没有列入,自然难免“蔽贤”之讥了。
总的说来,本书根据大量原始资料,整理排比,剪裁融贯,然后成书,而叙事清楚,虽间有神奇怪诞记载,仍不失为这一时代中有关佛教历史人物的一部重要著作。(苏晋仁)
◎附︰陈垣《中国佛教史籍概论》卷二〈宋高僧传〉(摘录)
本书之特色及缺点
本书最精彩者为〈习禅篇〉,因中国禅宗,起于初唐,至晚唐而极盛。会昌五年毁佛,教家大受挫折,惟禅宗明心见性,毁其外不能毁其内,故依旧流行。五代末,北宋初,佛教各派均已式微,独曹溪以下五宗,于此时渐次成立。五宗者,自六祖慧能后,分为二派︰曰青原行思,曰南岳怀让。南岳复分二派︰曰临济,曰沩仰;青原复分三派︰曰曹洞,曰法眼,曰云门,是为五宗。今日惟临济、曹洞犹存,三宗早绝。本书除云门宗开山之云门文偃外,于各宗重要人物,皆有专传。云门匡真大师塔铭,本南汉大宝元年立,又碑铭大宝七年立,以僻在广东乳源县,故赞宁当日搜罗未获,今皆见《南汉金石志》。
然禅宗自曹溪五宗以前,派别已极纷歧,斗诤甚烈,禅宗本身诸史,多讳而不言。赞宁本非禅宗,且博学多通,号称“律虎”,当时玄学,每斥讲家为数宝之人,见本书习禅篇〉总论。赞宁于禅宗斗诤之迹,亦不为之讳,故卷八〈神秀传〉论谓︰“达摩没而微言绝,五祖丧而大义乖。”考唐代禅宗史者,固可于《宋僧传》求之,此本书之特色也。
慧皎著书,提倡高蹈,故特改名僧为高僧。道宣戒律精严,对沙门不拜王者一事,争之甚力,皆僧人之具有节□者,有专书名《沙门不应拜俗等事》。赞宁则本为吴越国僧统,入宋后,又赐紫衣,充僧录,素主张与国王大臣接近;本书又为奉诏而作,故不能与前书媲美。
《宋高僧传》卷七五代棣州开元寺〈恒超传〉︰“恒超姓冯氏,范阳人。挂锡无棣,二十余年,节操高迈,前后州牧修名执刺相礼重者,止令童子辞以讲贯,罕曾接对,初有所慊,终伏其高。时郡守李君素重高风,欲飞章举赐紫衣,超闻惊愕,为诗曰︰虚着褐衣老,浮杯道不成,誓传经论死,不染利名生。且曰︰如其复尔,则吾在卢龙塞外矣。郡将闻而止。相国瀛王冯道闻其名,知是乡关宗人,先遗书序归向之意,超曰︰贫道闲人,早舍父母,克志修行,本期弥勒知名,不谓浪传宰衡之耳,于吾何益。门人敦喻,不得已答书,具陈出家之人,岂得留心虚名薄利。瀛王益加郑重,表闻汉祖就赐紫衣,自此忽忽不乐,以乾祐二年,微疾终于本院。”此五代时高僧也。赞宁对之,宁无愧色。然赞宁于〈恒超传〉不便批评,乃于前卷〈宗密传〉论,发其意见,且藉以自解焉,在史法中所谓互见例也。
《宋高僧传》卷六〈宗密传〉论曰︰“或有诮密不宜接公卿而屡谒君王者,则吾对曰︰教法委在王臣,茍与王臣不接,还能兴显宗教不!今之人情,见近王臣者则非之,曾不知近王臣人之心,茍合利名,则谢君之诮也,或止为宗教亲近,岂不为大乎,宁免小嫌,嫌之者亦嫉之耳,茍了如是义,无可无不可。”因此赞宁之书,不提倡高蹈,与慧皎异;又沾染五代时乡愿习气,以媚世为当,故持论与道宣又异。
《宋高僧传》卷十五〈义宣传〉论︰“或曰︰今沙门姓既为释,名复不讳,言我不随俗谛,云何对君主称臣,莫西域有否?通曰︰姓名不对王者,臣妾表疏合然。昔齐帝问王俭,遂令对见称名,至唐肃宗朝,始见称臣,由此沿而不革。良以沙门德薄,日就衰微,一往无复矣。又以法委国王,诚难改作,王谓为是,楷定莫移,故佛言虽非我制,诸方为清净者不得不行”云。言为心声,赞宁所言若此,故其书颇主张随俗浮沉,与时俯仰,不叙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之美,致使西山之节,郁而不彰。欧阳公生平深恶冯道,故对赞宁亦屡示不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