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中华佛教百科全书】

入唐求法巡礼行记


  四卷。日僧圆仁撰。又称《入唐巡礼记》《五台山巡礼记》,或略称《行礼记》。收在《大日本佛教全书》第一一三册、《现代佛学大系》第十三册。此外,有两种英译本,均为赖世和(Edwin O. Reisc hauer)所译,其一为《Enninś Diary》,另一为《Enninśtravels in Táng China》,二书皆为西元1955年在纽约出版。
  本书为日僧圆仁(794~864)入唐求法的旅行记录,与玄奘《大唐西域记》、马可波罗《东方见闻录》并称为世界三大旅行记。其记录时间起于承和五年(838)至承和十四年,历经唐文宗、武宗、宣宗三代;内容详述经过今江苏、安徽、山东、河北、山西、陕西、河南等七省的见闻。其间,遭遇唐武宗毁佛,不得已蓄发易服,逃避法难,尝尽辛酸。本书内容所涉广泛,除佛教教义、制度之外,更详实记载当时海上交通的困难、内陆交通状况、唐武宗会昌法难、天台山及五台山诸寺院的盛况及信仰情形等,是了解唐代社会、经济、政治、风俗、地理与日唐交通、佛教交流等的珍贵史料。
  又,本书系圆仁以一外国僧人的立场,对唐代文、武二宗时,中国佛教界的状况,所做的客观描述。由于作者没有主观成见,所述尽是其旅途所见所闻的白描,故其客观性使该书具更高的史料价值。
  本书原本已佚,现传者有二种。一为京都东寺观智院藏本,系伏见天皇正应四年(1291)沙门兼胤手书之古抄本,今《大日本佛教全书》所收本即此抄本。另一为池田长田本,系信浓(长野县)慧日山津金教寺长海大僧都,于文化二年(1805)据比睿山饭室谷松禅院的藏本所书写,曾作为《四明余霞》的附录而刊行。此二抄本,东寺本之脱误较多,且有记事重复处。
  本书之研究者,除上列美国学者赖世和英译本书外,日本学者冈田正之、今西龙、大谷光照、冢本善隆、小野胜年、日比野丈夫等,皆有研究解说。
  ◎附︰梁容若《圆仁及其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》第四节〈入唐巡礼记之史料价值〉
  巡礼记历时既久,所涉范围甚广。自两国交通,以及大唐风俗仪式、官府制度、地方组织、政治措施、宗教问题、外交及国际战争,多据亲见亲闻,随笔记录。往返书简牒文,亦多全文录入,为考当时公私书牍体式之一助。所记事实虽不无讹传误闻,而可以裨补史乘者实伙。日本古代旅行中国之外交官、留学僧侣、学生,人数虽多,而留有重要记录者为唐时智澄大师之《行历钞》,宋时成寻阿阇梨之《参天台五台记》,明时瑞欣和尚之《入唐记》、策彦和尚之《初渡集》及《再渡集》,与圆仁之书,并称五大游记。而规模之大,史迹之多,实以圆仁书为翘楚。
  其所记事实,多有可资考史,裨补中土记录之不足者,如卷四会昌五年四月条有云︰
  “左右神策军者,天子护军也。每年有十万军,自古君王频有臣叛之乱,仍置此军,以来无人敢夺国位,敕赐印每中尉初上时,准敕出兵马迎印,别行公事,不属南司。今年四月初,有敕索两军印,中尉不肯纳印。有敕再三索,敕意索护军印付中书门下合掌,相管军事,一切拟令取相处分也。左军中尉即许纳印,而右军中尉不肯纳印,遂奏云︰迎印之日,兵马迎之,纳印之日,亦须动兵马纳也。中尉意敕若许,即因此便动兵马起异事也。便仰所司,暗排比兵马,人君怕且纵不索。”
  此述武宗与宧官所领神策军之暗斗,武宗欲收官印,以军权付宰相,而右军中尉鱼弘志阴谋拒命,其事遂阻。盖虽武宗之英武,亦有无可如何者。时在仇士良死后二年,宧官势退之时。《新唐书》〈仇士良传〉记︰“武宗明断,虽有士良援立之功,内实嫌之,阳示尊宠。”盖不得已也。
  会昌反佛教运动,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,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,收充两税户,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,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,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。摩尼景祅各教,亦牵连而消灭,实为宗教史上一大事,然唐人著作记其事者极少。盖以武宗于会昌五年实行澈底灭佛,而六年三月即服道士药暴卒。宣宗嗣位,立诛道士刘玄靖等,而复兴僧寺,朝野从此皆讳言其事也。《旧唐书》《资治通鉴》,皆记其要领于会昌五年,然其事实发端于武宗嗣位之初,《巡礼记》所载特详,兹辑录其事如下︰
  “会昌元年六月十一日,今上降诞日,于内里设斋,两街供养大德及道士集谈经,四对论议,二个道士赐紫,释门大德总不得着。南天竺三藏宝月入内对君王,从自怀中拔出表进请归本国。不先咨开府,恶发,五日军内收禁犯越官罪,故宝月弟子三人各决七棒,通事僧决十棒,不打三藏,不放归国。(中略)三月三日,李宰相闻奏僧尼条疏,敕下发遣保外,无名僧不许置童子沙弥。(中略)
  十月九日敕下,天下所有僧尼解烧练咒术禁气背军,身上杖痕,鸟文杂工功,曾犯淫养妻,不修戒行者,并敕还俗。若僧尼有翰及谷斗田地庄园,收纳官。如惜钱财,情愿还俗,玄亦任敕还俗,充入两税徭役。敕文在别,城中两街功德使帖诸寺,不放出僧尼,长闭寺门,僧昡玄奏自作剑轮,自领兵打回鹘国,敕令彼僧试作剑轮,不成。又准宰相李绅闻奏,因起此条疏。其僧昡玄当诳隶僧尼财物,准敕条疏天下,大同诸州府中书门下牒,行京城内仇军容拒敕,不欲条疏,缘敕意不许,且许请权停一百日内帖诸寺,不放僧尼出寺。左街功德使奏,准敕条疏僧尼,除年已衰老及戒行精确外,爱惜资财自还俗僧尼共一千二百三十二人。右街功德使奏,准敕条疏僧尼,除年已衰老及戒行精确外,爱惜资财自还俗僧尼共二千二百五十九人。
  奉敕右街功德使奏,准去年十月七日、十六日敕,条疏令还俗僧尼,宜依其爱惜资财,情愿还俗者,各委本贯收充两税户。向后诸道有如此色类,并准此处分。所蓄奴婢,僧许留一人,尼许留婢二人,余各任本家收管。如无家者,官为货卖。同衣 钵余外资财收贮,待后敕处分。其僧尼所留奴婢,如有武艺及解诸药诸术者,并不得留,不得剃发私度,如有违犯,纲维知事录报官。余资产钱物等,各委功德使自条疏闻奏,会昌三年岁次癸亥正月一日。(中略)
  二月一日使牒云︰僧尼已还俗者,辄不得入寺及停止,又发遣保外僧尼,不许住京入镇内。”
  以上犹属因事因人而发,虽事澄汰,尚未根本废佛,及韦宗卿撰疏受斥,而武宗灭佛之意已明。《巡礼记》云︰
  “会昌三年六月,太子詹事韦宗卿撰涅槃经疏二十卷进,今上览已,焚烧经疏,敕中书门下令就宅追索草本烧焚。其敕文如左︰敕银青光禄大夫守太子詹事上柱国光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韦宗卿,参列崇班,合遵儒业,溺于邪说,是扇妖风。既开炫惑之端,全戾典坟之旨,簪缨之内,颓靡何深!况非圣之言,尚宜禁斥,外方之教安可流传?虽欲包容,恐伤风俗,宜从左官,犹谓宽恩,可任成都府尹,驰驿发遣。太子詹事韦宗卿进佛教涅槃经中撰成三德二十卷,奉敕大圆仰字镜略廿卷,具已详览。佛本西戎之人,教张不生之说,孔乃中土之圣,经闻利益之言。而韦宗卿素儒士林,衣冠望族,不能敷扬孔墨,翻乃溺信浮屠,妄撰胡书,辄有轻进。况中国黎庶,久染此风,诚宜共遏迷聋,使其反朴,而乃集妖妄,转惑愚人,位列朝行,岂宜不自愧?其所进经,内中已焚烧讫,其草本委中书门下追索焚烧,不得传之于外。会昌三年六月十三日下诏。”
  其灭佛历程,见于记录者如下︰
  “会昌五年四月,见说功德使条疏僧尼还俗之事,商议次第,且令三十以下还俗讫,次今令五十以下还俗,次令五十以上无祠部牒者还俗,第三番令祠部牒磨勘差殊者还俗,最后有祠部牒不差谬者尽令还俗,即僧尼绝也。斯之商议,天下大同也。缘准敕行,故从四月一日起首,年三十以下僧尼尽敕还俗,递归本贯,每日三百僧还俗。十五日年四十以下僧尼方尽。从十六日起首,五十以下僧尼还俗,直到五月十日方尽也。十一日起首,五十以上无祠部牒者还俗,前年以来牒疏僧尼,即简粗行不依本教者,尽敕还俗,递归本贯。今年不简高行粗行,不论验僧大德内共奉也。但到次第,便令还俗。频有敕问︰已还俗者多少?未还俗者多少?催进其数。外国僧未入条疏之例,功德使别闻奏取裁。有敕云︰外国若无祠部牒者,亦敕还俗,递归本国者。西国北天竺难陀在大兴善寺,天竺三藏宝月兼弟子四人,于中天成业,并解持念大法,律行精细,博解经论在青龙寺并无唐国祠部牒,新罗国僧亦无祠部牒者多,日本国僧圆仁、惟正亦无唐祠部牒,功德使准敕配入还俗例。又帖诸寺牒云︰如有僧尼不伏还俗者,科违敕罪,当时决杀者。(中略)八月记云︰近有敕,天下还俗僧尼缁服,各仰本州县尽收焚烧,恐衣冠亲播,恃势隐在私家,窃披缁服,事须切加收检,尽皆焚烧讫。闻奏如焚烧以后,有僧尼将缁服不通出,巡检之时,有此包者,准敕处分者。诸州县准敕牒诸坊诸乡,收僧尼衣服,将到州县,尽焚烧。又有敕令天下寺舍奇异宝珮珠玉金银,仰本州县收检进上。又有敕云︰天下寺舍僧尼所用银器钟磐釜铛等,委诸道盐铁使收入官库,录闻奏者。”
  政令虽严,而河北以统治力弛缓,似未普及。
  “十一月记云︰三、四年以来,天下州县准敕条僧尼还俗已尽。又天下毁拆佛堂兰若寺舍已尽。又天下焚毁经像僧服罄尽。又天下剥佛身上金已毕,天下打碎铜铁佛称斤两收检讫,天下州县收纳寺家钱物庄园收家人奴婢已讫。唯黄河以北镇幽魏路等四节度,元来敬重佛法,不毁拆寺舍,不条疏僧尼,佛法之事,一切不动之。频有敕使勘罚,云天子自来毁拆焚烧,即可然矣!臣等不能作此事也。”
  阅此,则武宗排佛灭佛之具体程序与范围结果,历历可知,信可以补正史之疏。僧侣于忍气吞声之余,亦日造为流言蜚语,以诬枉君相,动摇人心。《巡礼记》中所录颇多,如记武宗与道士之关系则云︰
  “会昌四年二月,驾幸右街金仙观,是女观,观中有女道士,甚有容。天子召见入意, 敕赐绢乙千匹,遂宣中官令修造观,便通内,特造金仙楼。其观本来破落,后修造严丽,天子频驾幸。
  会昌五年八月,有敕断天下独脚车。条疏后,有人将独脚车行者,当处决杀。缘天子信道士教,独脚车□破道中心,恐道士心不安欤!有敕断天下猪黑狗黑驴牛等,此乃道士着黄,恐多黑色压黄令灭欤!令近海州县进活獭儿,未知其由。近有 敕令诸道士进十五岁童男女心胆,亦是被道士诳惑也。”
  记武宗之宫闱罪恶,则云︰
  “会昌四年八月中,太后薨,郭氏太和皇后,缘太后有道心,信佛法,每条疏僧尼时,皆有词谏,皇帝令进药酒,而药杀矣!又义阳殿皇后萧氏,是今上阿娘,甚有容。今上召纳为妃,而太后不奉命,天子索弓射杀,箭透入胸中,而薨。”
  记武宗之驭下无状则云︰
  “会昌四年敕令两军于内里筑仙台,高百五十尺,十月起首,每日使左右神策军健三千人,搬土筑造。皇帝意切欲得早成,每日有敕催筑。两军都虞侯把棒检校。皇帝因行见,问内长官曰︰把棒者何人?长官奏曰︰护军都虞侯勾当筑台。皇帝宣曰︰不要你把棒勾当,须自担土,便交搬土。后时又驾筑台所,皇帝自索弓,无故射杀虞侯一人,无道之极也。”
  于武宗之崩则记云︰“会昌六年四月十五日,闻天子崩来数月,诸道州县,举哀着孝讫,身体烂坏而崩矣!”是年五月一日,记宣帝之立则云︰“新天子姓李”语尤冷隽。凡此记述,恐为当时僧侣之计划宣传,非出圆仁一人之诬枉。盖当时佛教势力深入人心,而武宗李德裕等欲以数人之力抗之,故终于身败名裂。宣宗即位,而政策一转。以李赞皇之智术勋业,而一蹶不振,盖结怨过多,赤口烧城,排之者非止令狐绹崔铉辈也。
  要之《巡礼记》虽讹传误闻,流言蜚语,弥望而是,而以时代之古,范围之大,能适当勾稽参证,鉴别解释,必有裨于治唐史者,昔梁任公先生论史料,致慨于我国四周民族,率多蒙昧,其著述匡补我史实者甚稀,而以阿拉伯人阿布赛德哈散(Abus aid Hassan)之《印度中国纪程》及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之游记为凤毛麟角。以《巡礼记》之性质与内容言之,固有远过于二者。
  [参考资料] 冈田正之《慈觉大师の入唐记行について》;小野胜年《入唐求法巡礼记之研究》;圆仁《入唐新求圣教目录》。